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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有节律地短促响起短促落下,窸窸窣窣的言语声混着悠远传来的机轮隆隆声,沉淀在这方窄窄的世界里,沈如松身上罩衣的原野绿与一米之遥外的土黄色却是泾渭分明。
沈如松续上了根烟,没再说话,笔在纸上绕了几个无意义的圈,最终写到:“今天对我意义重大,我进入地表正式实训的一天。”
“昨天离开地下城时,我原以为最多只用花一个下午就能走到入口升降梯,毕竟长安区地下城距离地表直线距离只有1600米,最近的直通公路大概是11公里长。
走到部署区时,一起的轮换兵继续前进,而我们这些士官生则到部署区军需仓库额外领了不少防化装备,有复合铅衬的罩衣、手套、马甲、马靴,和应该是最近列装的FMJ-30型防毒面具,几件叫不上型号的维生套件,以及一块功能腕表。
我不知道这是对士官生的爱护还是什么,听军士长与仓库主官聊天,如果是军大生,会有更高级的装备,我觉得这不见得是多好的事,光是这套装备就有十多公斤重,加上原本的一堆东西,确实不轻松了。”
“昨天熄灯后高克明问我,地表辐射值到底有多高,我说‘你问这个没意义,你该问‘辐射水平’和‘季度吸收辐射’是多少,然后他真就这么问,我给逗笑了,肯定比辐射防护规定的1500毫西弗会少一点。
最后一天谈到关乎自己小命的事情,大家当然不想多谈,小明就聊那帮女同学会不会和咱们分一个部队,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分配实训单位按照排名和意向表来,但这事得看缺额,最好的合成营基本不可能,兵种王牌营每季度空额真不多。
我就劝他别想女人赶紧睡觉,说到底,就算成了,那也得27岁才允许结婚啊。”
沈如松掸了掸烟灰,却是发觉过了这么久队伍依旧没动。
他侧头往公路栏杆外瞥了眼,漆黑,什么也没有,沈如松稍稍探出头,几步之遥,即是悬崖,凛然百米下,他望见了部署区星罗棋布的黯淡灯点,宛如刚才那个老兵脸上的老人斑。
沈如松忽然想到了星空,这儿就像是倒置过来的星空,星辰在下,天幕在上,于是他收回目光,继续写。
“早上离开部署区的时,界碑是地下650米,走了有快两个小时,差不多十公里路了,我照样看不到顶,上边不是隧道桥就是轨道桥,我很奇怪路到底是怎么修的,能绕成这样。
可能这么修有助于空气流通?大概是,这里的空气确实比长安区干净蛮多的,排风系统在附近的缘故?我看过高克明他姐的公开论文,题目很长,反正是说在某个特定条件下,某特定区域的空气疏通问题吧,这年头干空气流向学的,待遇真是羡慕啊。
过几年有资格考军大了,也努力往那边靠靠,进机动旅就简单了。”
松散的烟灰簌簌掉进日记本装订线中,沈如松索性停住笔,轻拂纸面,稍缓因速写而酸痛的手腕,本子上的字迹潦草得只有他自己明白究竟写了什么鬼画符。
大概有两支烟功夫了,沈如松远远望见最前边的人群似乎挪动了起来,但公路嵌在山里,地下的山里,虽然沈如松能越过薄雾望见路,但到他这里,可能就过去了两刻钟。
沈如松摘下唇边的烟蒂,摁灭在地上,然后放进一个空烟盒里,都说地下城人看到栏杆就忍不住想冲着外边撒泡尿或者丢个垃圾之类的,但沈如松不敢,无他,也许一个烟头掉下去,说不定就砸到了支撑升降柱门口,砸到某个将军头上。
对啊,长白地下城一个支柱与升降通道,就是这座山,这座中空的山。
“托庇于祖国的羽翼下,我享受着先辈们用生命换来的安宁,地上的世界固然破败,但那儿,始终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曾经的家园,是我……”
哨声终于响起,照样尖利且嘹亮。
“起立!”
队列外的军官们大吼着,而人群如涨潮的海,齐齐站起,目光不移。
哨声响过了第二下,沈如松把笔记本靠在了前头战友的背包上,低头奋笔疾书。
“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即便流尽鲜血也在所不惜!”
哨声响完了三下,山谷间喊声重重回荡,人群如波浪般起伏迭起,沈如松运笔用力一钩。
“愿太阳每天升起之时,我滚烫的鲜血,能融开祖国冰冷的土地。”
“管制结束,重新前进!”
喊声升到最高,沈如松把日记本塞回了胸袋,列队站齐。
抬头间,他那双淡棕色的杏仁眼里泛过的神光与迎面打来的刺目光柱融在一起,淹没掉了他的脸庞廓影,然后一道掠过了他身后千万个同样行进在蜿蜒公路,一路向前的人们。
沉默的队伍迈着整齐步伐,沈如松自己细微哼唱着熟稔的旧歌调子,路终究会走完。
顺着最后一道被煤灰污脏的铁路桥行到底,沈如松眼前豁然开朗,庞大而稠密的铁路线围绕着入口下的五根环形主支撑柱展开,列车喷出的蒸汽淤积后凝结的雨滴甚至润湿了他的脸颊,高高倾泻而下的自然光辉映在雨滴中,叫这些从未离地表如此之近的孩子们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无数人在沿着既定路程进入到最后的调配升降梯内,沈如松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忍不住惊叹地东张西望,他的目光甚至没跟着铿锵迈过的机甲空降兵,也没停留在硕大无朋的工程绞机上,更未兴致勃勃地与并肩而来的女士官生们打招呼,戴上头盔,他仰着头,灯光逝去,那座缓缓升起又落下,带走地下带来地表的二号升降台占据了沈如松全部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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